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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改革(捉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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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丁堡,王宮的所在,蘇格蘭的首府。

它地處不列顛東岸入海口,雄踞於延綿的山巖峭壁,算是南部雨量豐富的低地中心——蘇格蘭越往北,山地崎嶇,環境就越惡劣。然而,位置相對優越的愛丁堡,不可避免的同英格蘭邊界更近。

所以,每逢它的主人戰敗,它便難以避免異國軍隊的摧殘蹂(;;)躪。而重新修葺的工作,也就需要投入大量精力。

“真是百廢待興啊。”瑪麗看著第一秘書梅特蘭德呈上的報告文書,揉了揉額頭,不住嘆氣。

預先的設想很美好,但現實總是比較殘酷。腳踏實地了解到這個國家的人口、土地等種種情況後,瑪麗就壓力劇增。

如何富國強國,如何穩固首都……想要當好一個總設計師,穿越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
看著女王愁眉不展,細心的弗萊明小姐為她端來一杯濃濃的蜂蜜水。瑪麗淺淺抿了一口——血糖上來了,心情好上幾分,又覺得,慢慢改變思路,事情也沒那麽難辦。

至於女王為何低血糖,自然跟飲食落差太大、東西吃得太少有關。

咳咳,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簡難。被精心烹調的法國菜養刁了胃口,如今,瑪麗對著昔日“覺得還能吃”的蘇格蘭料理,著實難以下咽。

不過,她又頗為樂觀的在心裏安慰自己。此地生活相對樸素——或者說是貧窮——為王家服務的人口不多,管理方便。而王宮內部,經她普及垃圾分類,再要求嚴格執行,其幹凈程度,反而比盧浮宮要好上不少。

至於軍營裏那些個大老粗們……既然並非戰時,把按規矩好好打掃,當成訓練的一種,也不算難事。尤其是,瑪麗發工資相對大方,士兵們也就比較能聽得進意見。

當前局勢下,修繕愛丁堡的防禦工事,肯定是必要的。畢竟,這座祖傳下來的城堡,總體還算堅固;城中人口數目,也支撐得起一個首都的名號。瑪麗沒功夫嫌棄愛丁堡的冰冷陳舊,只求盡可能安全整潔就好。

至於附近那個,母親心心念念的荷裏路德行宮,大概,就只能暫時拋在一邊了。

女王的住所,就這麽以軍事化管理的標準去弄了。然後,關心財政的瑪麗,又繼續考慮起其他問題。

為了節流,出行方面,她已盡量註意省事簡便。只這個,衣食供給,還是不能太節約了?

或者說,量可以省儉,但至少,吃食需要稍微提高些品質?

瑪麗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默默想:如這般禁欲(禁的是口腹之欲謝謝)幾個月,自己若回到法國,恐怕能毫不費力穿上凱瑟琳王後的束腰裝了。

唉,有能省的,也有絕對不能省的。為了保持女王的威嚴,以及後續“改革”的行動力,軍費開支,絕不能省。

為了養好她身邊“忠心”的衛隊,甚至將來打造一支靠得住的禁軍,就不能舍不得投資。幸好,眼下,博斯維爾挺能鎮得住場子,而蒙哥馬利也頗有騎士之風。這兩位正副隊長延續著既往的和諧相處,瑪麗至少不用操心部隊管理的細節。

但這樣下去,區區五十萬利弗爾根本不禁花。

瑪麗劃拉著鵝毛筆,試圖精打細算。

錢,不僅要用在刀刃上,還要盡量投到可以生錢的項目上去。

所謂開源是也。

自己手中的水銀鏡配方,在蘇格蘭暫時還不適合派上用場。本地的工業基礎薄弱,保密也是個難題,想把產品順利做出來,殊不容易。況且,蘇格蘭運輸能力欠發達,銷路亦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……

倒不如等等法國那邊的動靜,再酌情行事。

好賺錢的奢侈品工業計劃只能押後,還是關註本土的民生民用吧。

瑪麗寫寫畫畫,給自己定下一條基本規矩:首先,決不能輕易加稅,增加平民的負擔。

倒不是女王追求仁慈善良。而是,以蘇格蘭區區六十萬人口,和那落後的生產力,即使“鷺鷥腿上劈精肉,蚊子腹內刳脂油”,也弄不到多少真金白銀。所以,維持目前的稅務和勞役標準,甚至有所減輕,以保證民心穩定,才是正道。

不過,要是生產水平發展了,按照比例,稅收自然水漲船高。而且,生產力提高帶來商品經濟的發展,國君的收入也會因此提升。

因此,她還是要設法提升技術,帶領民眾脫貧致富呢。

民以食為天。盡管高地不適合搞種植,蘇格蘭的農業也不能輕易放棄。畢竟,比起本地傳統的畜牧業和漁業,農耕有更多進步空間,也有希望養活更多人口。

瑪麗征求了梅特蘭德的意見,圈下愛丁堡附近的一片地,請來幾個當地“專家”指導起了農活。這些專家受到女王的接見,並同她討論了不少“很接地氣”的問題——

“我們不需要像英格蘭那樣圈地養羊。我們本就以牧業為主……”

“畜牧收益的確比不上農耕。所以,只要這邊氣候條件和土地狀況能接受,加大耕作比例倒也可行……如您所言,充分利用。”

“此番引進的蛇麻草,作為釀啤酒的原料,前景應當不錯!就是,怎麽如英格蘭那樣擴大生產,還需要細細考量。”

“泥灰土肥料?是的,我們曾在一些地方試驗過,讓休耕地和農作地的轉換速率更快,顯著提高產量。”

“紫雲英?哦,您指的是這種植物……可以提升肥力,適合與牧草一道輪種?那確實值得推廣……哦,它的花朵還產蜜?兼顧養蜂這種,如您所言,值得嘗試。”

瑪麗不好解釋豆科植物如何固氮、輪作堆肥的種種原理。於是,她假借了“自東方傳播”的名義,又以女王身份下命令,要“專家們”在她的試驗田上精耕細作,預備來年將技術普及全境。

英格蘭農業家托馬斯圖塞的《務農五百要訣》,她先前已購置多份,且預備自家也狠狠印刷(無授權的,汗)幾版,將擇期頒發給鄉村教士,讓他們好好教農民幹活。

說來,這些教士們……宗教問題,才真令瑪麗頭痛呢。

羅馬天主教,其存在已有千年歷史。最開始是個非法組織,後面卻漸漸為統治者所接納,成為國教。而羅馬帝國(特指西羅馬帝國)覆滅之後,宗教以其特有的能量,馴化了諸多占地為王的蠻族。而教皇,也就逐步取代世俗君王和領主,成為西歐的最高統治者。

期間,盡管教權和王權作了無數次鬥爭;但總體來說,羅馬教廷還是占著大義之名,據有絕對的權威。

天主教統治的區域是如此遼闊,如果它們稱作鐵板一塊,那並不是真相。然而,總體來說,明面上,大家都“必須遵守”最高領導的教諭。

可是,這些年來,隨著文藝覆興事業的發展,人文主義的播散,自由思想就如蟄伏多年的蟬,漸漸頑強的從結實土壤裏爬了出來。

馬丁·路德,就是一個點燃最亮火把的宗教革命家。他的成功,很大程度上要感謝他的老鄉,約翰·古登堡。後者發明了活字印刷機,成為了歐洲印刷出版業的奠基人。自印刷時代開啟,書本不再是“奢侈品”。而在路德的翻譯和傳播下,《聖經》不再只有拉丁文版本,也不再僅藏於教士之手。識文斷字者和“愚民”們,也就有了更進一步親近上帝的機會。

在路德之前,也並非無人對教會的各種積弊感到不滿,呼籲變革。然而,即使他們詰責教士甚至教皇的荒淫放蕩,反對什一稅的剝削,怨恨那些為斂財而出售宗教場所以及贖罪券的行為……也往往只能在局部地區掀起風浪,且被金字塔頂端的利益集團給“迅速”撲殺。

但,隨著《聖經》的普及,更多人開始懷疑:供奉活在世俗中的教皇,真的是信仰天主的唯一途徑嗎?

起初,路德撰寫論文,大聲呼籲,只是想改革弊端。但隨著他參與各種辯論,其文字引起各路熱烈反響,他的核心思想,終於澆築成了一座高聳明亮的燈塔——教會所規定的宗教場所和宗教儀式,並不是人與上帝之間的必要中介。

換言之,每個人都可以“自由”的與上帝溝通。教會的權威,即使不至於蕩然無存,也是大打折扣。

羅馬天主教自然不會容忍這樣的異端。但被譴責為異教徒的路德,卻由“好心”的德意志領主給保護起來,從而避免了被燒死的命運。畢竟,他的學說太有生命力,太直擊人心了——無需教廷認可和批準,只要自我修行,就能離上帝更近,離天堂更近;這是多麽自由啊。

等到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變成查理五世,有能力、也有意願強行清理德意志諸地異端邪說的時候,路德又得到了法國的庇護。

同樣信奉天主教的法國國君,更關心跟鄰國的利益沖突,而不是信仰。所以,只要是敵人的敵人,他都要試著結交一番。

世俗和宗教的力量互相拉扯,路德的學說,自此徹底在歐洲大陸生根發芽。

但路德倡導個人解讀《聖經》,意味著大家可以讀出不同的意思。從而產生的新教派,更難像羅馬天主教那樣形成統一。如他的後來者,法國人約翰·加爾文,幾乎建立了日內瓦宗教國,就反對路德所謂“靠信仰能獲得拯救”,而更相信宿命。同時,加爾文比路德更激動更極端,更註重在物質和肉(;;)體上,消滅一切“異類”。

由於加爾文的理論更富攻擊性,更愛幹預社會俗事,反而比路德收到了更多的歡迎——畢竟,在與舊教天主教鬥爭期間,亮出獠牙利爪、狠狠廝殺,才能給自己爭取更多生存空間。

最初誕生於民間的新教,終於滲透到城堡高層和宮廷裏。

“決定一國宗教的最重要因素,往往是它的國王”。而決定國王態度的,除了情感,還有覆雜的利益關系。

利益,才是無上的誘惑。若君主打算和羅馬教廷分裂,支持改革,他幾乎將成為國內教會的首腦;他政治上不再受教皇封賜的束縛,經濟上,也可以把教會不動產和收入劃歸自己名下……

可這些顯而易見的好處,不見得每個國君都會去拿。一方面,歐洲大陸有個德意志盟主兼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在強力清掃異端,其武力值令人生畏;另一方面,君主們發現,只要和教皇“保持一致”,他們便有可能拿到足夠的政治經濟特權,不亞於新教徒國王所得。

如今,瑪麗就面臨著這樣的選擇難題。舊教,還是新教?

蘇格蘭女王軀殼下的現代靈魂,並沒什麽確切宗教信仰。只憑個人喜好來說,瑪麗對崇尚自我的路德更有好感一些,也讚同他不搞偶像崇拜的觀點。但是,她法律上的夫家、她的捆綁盟友法蘭西,正高舉天主教的旗幟呢。

所以,她繼續待在天主教的陣營,是比較穩妥的……

可攔不住毗鄰的英格蘭搞了宗教改革,新教影響力日益擴大,她的蘇格蘭也站在了改革巨浪的邊緣啊!

多年前,那個當時尚無男繼承人、只有女兒瑪麗一根獨苗的亨利八世,垂涎於宗教改革之收益,沒抵擋住跟年輕貌美新教徒安妮·博林生個兒子的誘惑,狠心要同結發妻子離婚。然而西班牙公主、阿拉貢的凱瑟琳是查理五世的姨媽,教皇死活不批。亨利八世於是和羅馬教廷大吵一通,毅然決裂。從此,他便自立為英格蘭國教首腦,沒收舊教財產……

但亨利八世其實仍信奉舊教之宗旨;他只采納新教教義中有利於王權的部分。所以,他在位時,除了《聖經》被翻譯成英文版本,天主教的教義和儀式,依舊保存下來。

公正的說,這種程度的變革,並不至於給蘇格蘭的宗教環境造成太大威脅。

自亨利八世死後,愛德華六世繼任,英格蘭才完全倒向了新教。

和他們的戰線推進一起,更徹底、更極端、更苛刻的加爾文主義,也越過邊境,蔓延至整個蘇格蘭。

人心開始思變。不過,到目前為止,還算“和平”。

如今在位的瑪麗·都鐸,倒是個不折不扣的天主教擁躉。為了維護信仰,她燒死不少新教徒,甚至被冠名“血腥瑪麗”。殘酷的迫害,固然嚇退一批新教徒,也會引起逆反和抗爭。問題是,現任英格蘭女王已命在旦夕;而眼巴巴等著即位的伊麗莎白,可是偽裝著和羅馬保持一致、實際隨時準備重回新教之懷抱呢。

從亨利八世時代起,蘇格蘭就一直從鄰居那接受些“異端邪說”;眼下,過不了幾年,大約就要被伊麗莎白的暗中勢力“強逼”變革了。

不,其實也不完全算英格蘭那邊來的勢力——盡管本地的動亂,從來少不了鄰國的“幫助”——蘇格蘭本地領主的意願,也是個重要因素。

瑪麗知道,即將主持本國宗教革命行動的,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蘇格蘭土著,約翰·諾克斯。

這個新教領袖,從前因為攻擊舊教徒,一度被法國關押。獲釋後,他輾轉英格蘭和歐洲大陸,最終抵達瑞士日內瓦,在那裏找到了他的理想。

諾克斯師從新教暴君加爾文,堅定了絕不寬容的態度,也領會了武裝鬥爭的精神。如果對其置之不理,大約一年後,他就會返回蘇格蘭,打動那些個唯利是圖的領主,煽動暴民,在各方幫助下,掀起蘇格蘭的宗教內戰——直至1570年,正式確立新教派·蘇格蘭長老會的統治地位。

史上,約翰·諾克斯簡直是天主教信徒瑪麗·斯圖亞特的噩夢——她對他領導的各種群眾運動,幾乎完全無能為力。如今,換了個芯子的年輕女王,咬牙決定,務必早早將他這個炸彈給處理掉。

據瑪麗王太後所言,這個人,如今雖還在日內瓦,但聲名赫赫,受信徒尊敬,且能遙控指揮蘇格蘭境內的宗教改革者,並掀起過一些小範圍沖擊運動。

自1557年底,王太後就聽到一些關於“新教改革”的呼籲。但謹慎的攝政者,並未接受他們挑釁,而是用忽略的態度,將此事壓了下來。

但一年過去,新教徒們的氣焰,仿佛越來越囂張了。

瑪麗思忖,這或許,跟鄰國那個血腥女王病重的消息也有關系?

就她從當地了解到的情況,形勢真的對諾克斯非常有利。如果他真的出現於境內,恐怕,不久便會對自己造成巨大威脅。

假設,諾克斯真像原有歷史中那樣,於1559年回到蘇格蘭……

留給瑪麗的時間堪稱緊迫。

肉(;;)體上消滅他,倒也是個選擇。偏偏,那個狂熱的新教徒若不返鄉,她就沒好理由、也沒好辦法抓捕他。而要暗中行動的話……

也未必是件易事。

暗殺即便成功,倘若處理不當,也可能搞得那家夥變成“殉道者”;甚至,令蘇格蘭多長出幾個“約翰·諾克斯”來。要是不幸失敗,說不定惹得這個“改革家”更加激憤昂揚,沖回故鄉,鬧個天翻地覆。

但,無論如何,至少要找個可靠的人去監視他,將他攔截在國土之外,再伺機行動。

瑪麗皺了皺眉。她曾經拜托過吉斯舅舅,密切關註這個“異教徒”的動向。但當時,她還沒有太深重的危機感,也就不曾使他們緊迫行動。而隨著法國與西班牙的和談漸漸公開化,接下來,吉斯公爵和洛林紅衣主教恐怕會忙於權力鬥爭,未必有時間管好這件事。

瑪麗揪了揪筆端的鵝毛,寫下了另一個名字。

弗朗索瓦·朗格維爾。

但願她的異父兄長,能夠擔起這個重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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